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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学术随笔的随笔

2000-05-10 来源:中华读书报 陶东风 我有话说

当今中国文坛时兴一种文体,名为学术随笔,爱逛书店或遛报摊的人不难发现其无处不在的“话语霸权”。然而说起来惭愧,我是最不会写、也最不喜欢读所谓“学术随笔”的。

我不会写学术随笔,是因为随笔与学术这两者在我这里总是打架,糅合不到一块儿。顾名思义,随笔者,随意率性之书写(笔)也(原谅我这个过于随意的“定义”),它与规范、程式等是格格不入的。我总觉得写随笔应当越随意越好,越自由越好,越酣畅淋漓、天马行空、无拘无束、主观主义乃至自我中心越好,我们在这里要感受的是一种与逻辑与理性不同、更与技术或规矩无关的魅力;而学术则不然,学术一要讲究客观与理性,不能太主观化;二要讲究规范。尤其是现代的学术,其中“术”的因素越来越重,“学”越来越与特定的技术、程序、方法(“术”)联系在一起,越来越学科化、体制化,以至于不术便无学(而不是“不学”则“无术”),因而也就越来越需要所谓“训练”(本来英文中的discipline就兼有“学科”与“训练”的意义),因为特定的程序、技术是不能天生而有的。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上大学、读研究生才显得如此重要,乃至比真才实学更加重要,因为它可以帮助你获得进入现代学术体制所需要的“术”,它就是规训你的。学术的学科化与技术化的结果有好有坏,坏的一面是与日常生活的智慧、与一个人的直觉与灵性离得越来越远。所以一个聪明的、有极高的天资、悟性乃至天才的人不一定精通学问之术,一个精通学术(尤其是术)的人也不一定聪明,当然更谈不上悟性与天才了。

由于随笔与学术(尤其现代学术)存在的这种矛盾,我总觉得随笔与学术是两码事情,学术随笔化与随笔学术化是极为不易的,弄得不好很可能导致学术与随笔的两败俱伤:学术不像学术而随笔不像随笔。太讲究学术、尤其是术,就再也随意不起来了,就受到规训了;而学术太随意轻率也就不成其为学术了。在现代学术体制的语境中尤其如此。经常听社会科学院的朋友说在《读书》上发表的文章不能作为职称评定的成果,因为它们不是学术或不够学术。我想原因大约是从现代学术体制的要求来看,《读书》不是一个学术刊物(虽然我自己觉得《读书》近年来已经越来越讲究“学术含量”了)。

有了这样的一种顽固的意识,就决定了我一般很少写或几乎不写学术随笔。我的个性也决定了我很难是一个好的学术随笔(即把学术与随笔天衣无缝地结合在一起)的作者。就我自己的阅读兴趣来看,我的阅读趣味有一些极端化倾向。我喜欢读的书要么是极为学术化的、因而也极为讲究“术”(如写作规范、注释要求等)的著作,要么是极端随意率性的文字,即我自己心目中那些充满了智慧与灵性却从不掉书袋、也不受学术规范制约的真正的随意之笔。但是我总觉得现在绝大多数的所谓“学术随笔”,既无学术又不像真正的随笔,既无逻辑也无灵性,既不严谨也不潇洒。结果我们从中既享受不到学术的理性力量与逻辑力量,也享受不到随笔的感性魅力与汪洋恣肆。它们常常既不能给我以诗意的痛快淋漓,又不能给我以学术的严谨缜密,因而我不爱读。

当然这不是说不可能存在我认为好的学术随笔。所谓好的学术随笔——就我个人的标准看——比较成功地化解了学术与随笔之间的紧张。这种学术随笔在我看来往往是学而不术或有学而无术的。“学”的含义之一是知识,它不一定是系统化的、逻辑化的,也不一定是通过特定的程序、规范、技术与方法获得并表述的。也就是说,好的学术随笔充满了智慧、思想、洞察力与真知灼见,这些都属于广义的“学”,但同时又不受现代学术规范的制约与束缚,没有让僵化的学术规范扼杀自己的直觉与感悟,因而写得十分的潇洒与随意。这些智慧、思想、洞察力与真知灼见可能来自作者的非学科化的日常生活实践或文化艺术实践,也可能是因为他把科学化的知识成功地化入了自己的日常生活感悟,从而使得学问脱离了技术的规训而显得自由洒脱,同时也使得随笔在随意之中饱含智慧、思想、洞察力与真知灼见。可惜在我的阅读范围内,九十年代中国的学术随笔能够达到这个标准的并不多见(也许王小波等少数几个是例外)。它们或者就是学术论文的简化、压缩、“拆解”,把一篇长的文章截为几段,再去其术(比如注释),没有从根本上加以改造;或者走到另外一个极端,随意倒是够随意的,也富有激情,但是却一味的蛮不讲理与专横跋扈,没有真正的智慧与感悟。在有些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那些既写不出像样的学术论文,又没有真正的悟性与灵感、因而也搞不了文学创作的人,把学术随笔当作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呜呼哀哉,学术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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